施慧
【编者按】AAC艺术中国评选已经历经七届，在这项中国艺术奥斯卡的评选中，雕塑艺术家作为中国艺术的重要组成部分，在过去的一年中格外备受关注，这些入围和获奖的艺术家正影响着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站在AAC艺术中国评选第八届即将揭幕之际，雅昌艺术网对本届入围的艺术家进行专访，以飨读者。
他们的2014，会有哪些新的创作、展览和变化；他们的2014，为中国当代艺术带来哪些发展指标；他们的2014，将如何影响中国艺术的轨迹?或许，这些艺术家的2014，正在酝酿着中国艺术的“蝴蝶效应”。
作为一个“软雕塑”艺术家，施慧的艺术重在重新阐释“纤维”的哲学意义。纸浆、竹、棉等中国纯自然材质是她的偏爱，作品传达出健康、朴素、纯净之感。她认为纤维，不仅成为一种材料，一种形式，更是一种文化的类，一种生活的姿态和体验，一份无所不包在的感受和关怀。二十多年来，她的纤维艺术一方面建立起造型艺术与建筑设计之间的生命联系，作为公共艺术作品在建筑空间展示。另一方面以当代艺术创作重新激活了传统文化的经验。
雅昌艺术网：施老师，您好，2013年9月，您在中国美术学院美术馆举办了大型个展“质物素心”，请先谈一下举办这次展览的情况。
施慧：这是我第二次在国内举办个展，第一次是1995年，也是在中国美院举办的。这一次个展主要展出从1995年至今的作品，是对我这一段时间艺术创作之路的一次总结。展览分为四个部分“抽思结网”，“炼石怀景”，“飘悬凝风”和“质物素心”，这四个部分也反映了这十多年来我的创作历程和转变。我很少举办个展，一方面是因为个展需要一定数量的作品，但我的作品的创作时间比较很长，一般一件作品都要跨年才能完成。另一方面举办一次个展要耗费很多时间和精力，要处理方方面面的很多事情，所以有时候我觉得宁愿多花些时间做创作。
施慧 《老墙 》
雅昌艺术网：“纸浆”是您近十多年来一直使用的创作材料。您为什么钟情于这个材料？它有哪些特点？
施慧：在90年代初，我主要采用“编织”的方式进行创作。这次展览的第一部分“抽思结网”中《结之一》和《结之四》是我早期的作品，有很多编织的创作语言。那时候用线和宣纸结合，总觉得还少了一点什么，后来有一天我加入了宣纸的纸浆后，发现它们之间有了一个非常好的融合点，所以就一直使用到现在。
纸浆很薄很透，洁白纯净。我当时就被那种薄如蝉翼的感觉吸引，觉得很奇妙。当它附着在线和纸卷上时，有很多东西被隐藏起来，朦朦胧胧，在透与不透之间，整个作品变得比较含蓄，一开始就是抓住了这样的感觉。整个90年代，我都是沉浸在纤维质的线性结构中，线的延伸，纤维的绵延，空间被网状所布满，分割成一层层透叠的网眼，纸卷被植入其中。薄膜般的纸浆将线的轨迹包藏起来。
后来，我又发现在纸浆的厚薄中蕴育着丰富的变化。纸浆中含竹、麻纤维，它的可塑性很强。通过厚薄不同的处理，可以形成各种不同的肌理。薄一点儿，肌理就比较平，厚一点儿，肌理就比较粗犷。我使用的纸浆产自是浙江富阳一带，它的特点是竹纤维比较长，洒上去的纸浆经常会呈现出一些藕断丝连的线，让人感觉到自然界那种诗意的偶然性，这是我想要的感觉。我用的大部分材料都属于自然植物，像棉、麻、棕等，它们可以很自然的糅合在一起。有一段时间我创作的题材基本也是以自然为主，像《巢》《缠》《柱》。作品的名字经常是按照它抽象的外形来命名的。2000年之后，我开始关注材料的文化性和生命体察，做了《假山》《老墙》等作品。
雅昌艺术网：您刚刚提到千年之后，开始关注材料的文化性，您如何看待纸浆的材料和文化性的关系？
施慧：其实这种关系体现了一个艺术家对材料的认识和理解。你拿到宣纸时，那种感觉是很奇妙的，那种既柔又韧的感觉与你的心是相通的。我如果拿到一张挺括的画报纸可能就没有感觉;但是换一个艺术家，性格比较强烈的，他可能就喜欢这种材料。这就是艺术家本人对材料的一种感悟和跟这种材料的默契关系，是一种心境和材料之间对话。
施慧《飘》
雅昌艺术网：您的作品趋向轻、空、简、素的美学品格，为什么特别有这种自然生态的感觉？
施慧：这可能和我少年时候的经历有关。青少年时候跟随母亲下放，曾经在农村生活过一段时间，那时可与你交流的人很少，经常感觉一个人走在山林里、田埂上的时候是最能抒发你心情的，而且与自然似乎有一种默契的对话，感到很惬意、很释怀。所以后来做创作，潜意识里会有一种对自然的感怀，渐渐转化成自己的表达。
雅昌艺术网：您很多作品几乎是用了纸浆纯白的本色。但是色彩往往可以丰富表达，您为什么不用更多的色彩来表现?
施慧：从《巢》这件作品开始，我就不用其他色彩了。因为我觉得纸浆附着在网状上的各种肌理给我的感觉已经太丰富了，它恰到好处的表达出了我想说的词语，颜色在这里变得多余。
雅昌艺术网：所以是直接用材料本身来表达？
施慧：是的，还考虑到文化的元素。有了达意的词语(材料)和作品内在的文化含义，颜色过多反而显得嘈杂。其实我以前学染织，对颜色也很敏感，但现在做了材料之后，发现它的表现力是超强的。
雅昌艺术网：在题材上，有很多作品和石头有关，以前的《假山》，这次展出的《老墙》等等，请谈一下《老墙》这件作品的创作情况？石头和您的艺术中所使用的纸浆、棉、麻等材料存在着哪些共通性？
施慧：对于墙的创作，我是想表现那些已渐渐逝去的带有生命气息的老墙和那种枯枝老藤与石墙已融为一体的斑驳的感觉。我用了树枝、棉线、纸浆来表现。我家住在吴山下面，经常看到那些老墙，这种老墙现在越来越少了。它和北方的墙不同，北方的墙很尖锐，摸上去很硬，而南方的墙却长满了青苔，你用手摸上去很柔和，很温润，这跟纸浆的柔性特别吻合。我在吴山拍了很多照片，把墙的结构和各种各样的砌法都拍回来，然后自己把它重新组合。我还发现很有意思的地方，中国的石匠把很多木作上用的榫卯结构也用到石墙上来，转角的地方会削掉一块，留一个砌口，这样它就更稳固了。之后我又创作了《游影浮墙》，那是一面爬满了常青藤，有着屋漏痕和水墨韵味的墙体。
施慧《假的山——一个不同的文化情景中的视觉对话》
雅昌艺术网：这次展览中作品《飘》极为震撼，也曾经在2000年时展出一部分。那一年这也是您创作的一个转折点，开始从90年代关注网状结构中的细微变化转而关注作品外在的形体塑造。请谈一下这件作品的创作灵感来自哪里？
施慧：这件作品酝酿了很久。那时为了取纸浆，我经常往返于杭州和富阳之间，在这条路上常常看到从很多烟囱里冒出黑色的、灰色的烟，所以当时是想从环境污染的角度出发，做一组白云与冒着黑烟的影像相结合的作品。但在做的过程中却不断地调整，最后只留下了“云在飘，风在飘，空气在飘、心绪在飘”的意境。它很轻，但看起来并不轻。当你站在作品下面的时候会感觉自己很渺小，它更像天上坠落的陨石，让人产生对天地宇宙浩瀚无边的感悟。
雅昌艺术网：《本草纲目》是您最近新的系列，形式非常独特，请您谈一下这件作品的构思？
施慧：创作《本草纲目》这件作品之前，由于身体原因，和中药打交道特别多，所以引发了做这件作品的想法。我把宣纸和风干的草木结合在一起，两个系列以两种形式呈现——书本和册页。去年在德国展览的时候，老外看了很感动，他们觉得自然与手工的东西现在越来越少了，慢慢被现代工业的产品所替代，已很少有人去关注这样一些自然生命的存在，我把《本草纲目》作为艺术呈现出来，他们觉得太好了。
雅昌艺术网：这次展览的作品《归一》也非常独特，为什么取名“归一”？这件作品是如何创作的？
施慧：这件作品是根据这次国美展览的场地而创作的。我用了120根绳子从12米的高处悬挂下来，并且用了多种不同的编结方式编织了粗细不同的绳索，营造出“绳林”的感觉。最初在与策展人高士明讨论这次展览时，他希望我用一句话来描述我的艺术创作的意念，我说就从一根线开始吧。于是就有了这件作品。它把整个展览串连了起来，这些绳索也是纤维艺术中最具本质性和建构性的东西。
雅昌艺术网：除了纸浆等纤维材料，您是否还用过其他材料来创作？
施慧：有，我也尝试过一些硬质材料的创作。我用不锈钢管和不锈钢板材在90年代《结之一》的基础上创作了《结之五》。这件作品去年在德国科布伦茨路德维希美术馆展出。作品展示在博物馆的内院里，后面有个教堂，每个整点都会敲钟。作品中的金属管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就像是一组管风琴在与教堂的钟声对话。在阳光下，不锈钢板材还把周围的环境倒映进来，使作品融化在了环境之中。
雅昌艺术网：您是法国著名纤维艺术家万曼的第一批在中国的学生，他对纤维艺术从手工艺走向现代艺术发展有着重要的贡献。万曼对您的艺术创作有过怎样的影响？
施慧：万曼于1986年来到中国，在浙江美术学院成立了“万曼壁挂研究所”，我有幸成为他的第一批学生。1989年万曼去世，虽然他在我们这里只待了短短三年，但是对我们的影响很大。首先从他那里学到的是对艺术创作那种认真执著的精神，全身心地投入，每一件作品都是自己亲手制作。所以我一直觉得自己动手很重要，每一件作品都必须由自己亲手制作完成。
第二是他对于造型与空间的理解。80年代还是一个较封闭的年代，但是从万曼的创作中我们可以看到他不受任何约束，很自由。他有很多试验的形态都是非常大胆的。他曾经跟我们说过，他们这一代艺术家最大的理想是如何把纤维艺术和建筑空间结合起来。现代建筑空间的设计打破了以往规规矩矩的空间分割，变化多样，在这种不规则的自由空间里，我们的软雕塑比硬雕塑具有它优势的地方。所以在空间的理念上，万曼给我们带来了一个开放的、自由的新的创作领域。
还有一个是对灯光的运用。90年代初，我们的创作就开始考虑灯光的效果，考虑到作品与投影之间相辅相成的关系。作品展出的时候会考虑环境的因素，包括周围空间对你作品的影响。他很早就给了我们很多启示。所以跟着万曼的三年可以说是很宝贵的经历，也很幸运。
雅昌艺术网：未来您还会使用纸浆吗？还是会有新的尝试和改变？
施慧：我希望自己的创作一直会有新的样式出现，而不是被定格。所以现在也有新的尝试，希望从材料之间的关系中寻找一些新的视觉呈现，但是有难度。一个风格的形成很不容易，但是当风格形成后想要打破它更难，也需要更大的勇气。这个展览是我对这18年的一个总结，我希望以后有新的面貌的作品出来。如何再往前跨一步?我最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雅昌艺术网：好的，我们也非常期待您的新作品，谢谢您接受采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