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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早报:冥思偶录

作者:朱豹卿   编辑:gmjj   来源:    阅读: 发表时间:2016-11-20

作者:朱豹卿   编辑:gmjj   发表时间:2016-11-20

  冥思偶录

     

  朱豹卿2005年创作的《天籁》

 

  朱豹卿书《画学篇》后跋

   

朱豹卿

  一

  中西文化交流已有三四百年了,从甲午之战算起也有百余年,从固守国粹到反传统,再到反思传统,尽管出现了许多混乱和曲折,但没有必要忧虑和恐慌,一切都很正常,相反这一切是再生的现象,高潮就要涌现。

  何为“传统”?看似明白,实不明白,以自己为例,作为一个中国人,对自己民族的文化不甚了解,坦白地说,很无知、随大流、不明究竟,因而一经反问就没了态度,失了主意。这种状态下谈传统,只能是聋人对话,全无意义。

  “态度者,即意志与情感之取向也。”(梁漱溟语)说得好极了!现在的问题就是对传统的态度还没有解决。近年来有了转变,反思的呼声高了,但愿思考的有心人多起来。现状仍是停留在口头的多,深究的少。总之,传统究竟是什么?不甚了了,包括各路神仙和好汉都给不出好答案。

  何谓“圣道之本然”?!何谓“此为中国画玩之对象”?!(宗白华语)很惭愧,真不知如何回答。“画究竟是什么”“为什么画画”这些不问之问,我以为是每一个画画的人都必须回答的问题,可能有很多冠冕堂皇的答案,见仁见智,但我还很懵懂。

  国画像戏剧,是一门综合性艺术(这话不太确切),不是诗书画印四者相加的那种简单的理解。她其实是一把双刃剑,一面是诗一面是画,两刃相合成为画这把锋利的剑器。一面是诗化的神韵转换所有欲表现之对象(内容),一面又以书化的意味,即有书味有书意的点线来表现之形象,这是一把一体之双刃,互为作用的自我言说。这种绘画语言是举世无双的,也是她存在的特殊性。故中心是诗书画融合为一,诗书是画的两翼,其重要性如剑之利刃,这把剑最大的妙用就是“自由”。

  “书法”为何如此重要?不这样不可以吗?问得好!答案很简单:不可以又可以,可不可以只是相对的意义。对于中国画来说,书法是极其重要的,不可以缺少的,可以说就是中国画的“命门”。因为书法有其独特的存在方式,但对于“画”来说就不重要了,完全可以抛弃,方法是多样的,任何方法都可以完成一幅好画,惟独成不了中国画,如此而已。

  万蛙齐鸣,群猴同舞的壮观景象,不能不令人为之动容。人不是动物,但有相同的本能,这种生命过剩的释放和滥用是不可思议的,但又是生命的必需,人以更高的表现以达到更高的满足。画(包括一切艺术形式)就是这样一种行为,她的“风景”使人痴迷,使人癫狂,她是无用之用,她的妙用全在自身(参与者自己),与任何人无关。

  人这种东西很古怪,也很麻烦,问题多多。古人云:“水向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这高处又在何处?说不清楚,这高处就是梦想“自由”,“大自在”,“大自由”,无挂碍,忘我状态的自由,最后是化解了自己这个肉体束缚进入无我状态的自由,这可能吗?!“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吧!人是不会停止这种追求的。“画”就有此妙用,故宗炳说画“畅神而已”,别无他求,自我陶醉而已。

  形与神的矛盾是一个很古老的问题,古今中外都一样,使画者困惑,中西的解释不同,办法也不同,看来我们的老祖宗是智慧的,很高明也很圆妙,即不及不泥,不沾不脱,也就是“似而不似”,这不是偷懒,而是提出更高更严的要求,领悟其意义对画画的人来说大有好处。

  2004年7月4日

  二

  年老了有一个好处,到一定阶段自然感到无所求了,就这样了、无所谓了、不在乎了,常是任意恣行很是“狂”,处世的一切,对自己的关系和影响越来越少,以至于对自己没有什么关系,注意力和兴趣反而由外求转向内心,感觉没了“我”的存在,变得放肆起来。这时才感到自由的愉悦,所以艺术家常常老年始入佳境。这不顽固、僵化,更是自然的、活泼的。

  书画成了我的终身爱好是很奇怪的,不为什么就是喜欢,因为她带来了内心的愉快、满足、激情、慰藉,简直是人生的最高享受。没什么爱好可与之比较,美的享受是不能取代的、唯一的,她既空虚又实实在在。

  人很复杂,因为多欲,使自己陷入困境,所谓两难的境地,困惑、猜疑、彷徨——不知所措。这里的关键就是判断(绝断),判断先要以辨识为根据,“识”很难,“判”似乎更难,判断体现在取舍上,无舍就没有取,这就难之又难了。人不是不能做好,常常迷惑在浓雾里,缺少判断。审美判断是根据灵魂,大师们的超人之处就在此,凡人难以企及也。

  几何学上所说的一个点是无法确定的,必须要找到另一个点(或者去假设一个点),才能确定所有点的位置,这个定点就是自己,找不到自己就不能确认自己,一切都会是“空”。

  学习的开始是外求,因为自己似乎一无所有,需要向别人学习、向大师学习、向大自然学习、向社会人生学习,绕了一个圈后,又回到了原来的出发点(原点),原来最重要的不是外求,外在的东西太多了,越多越乱,越乱越眩,更是内求于己,向自己学习就足够了,那才是真正的学。外在的东西学过了就要立即抛弃,越干净越好,以便找回自己。很遗憾很多人都在密林里迷失,永远找不到自己,只能永远做别人的影子,戴着别人的假面具了此枯燥乏味的一生。

  绘画是药也是游戏,应对不当则反,不仅无益反受其害,如现在流行的浑浊的时尚!

  画之至用在自由,这是她最高的妙用。自由是人类一直在梦想的终极追求,但人活着是不能自由的,他只能生活在种种限制中,无穷的关系、联系,自然的、社会的概念——像无数绳索捆绑着,只能按它的游戏规则活着,谈不上有自由可言,真所谓人生真苦,生老病死四大苦谛,其实人生何止四苦呢。书画之妙用在能营造一个安全立命的精神园地,一个灵魂安息的港湾,一个真正自由的天地,“画”爱这种自由的快感,这种快感虽然短暂、虚幻,确也真实存在,这种自由的境界并不容易达到,但确实可能,始终成为人们心目中的向往。关键是怎样进入自由境界,一旦进入自由境界(自由状态)就实现了大解放、大解脱、大自在的巅峰状态,“忘我”的景象或许是所谓的仙、佛、神的境界。

  中国画以笔墨为最重要的中介(手段),古人云“千古不移”,笔墨是不能抛弃和否定的,它之所以是中国画的本质所在,原因是它在中国画传达表现情意渠道中的重要性。故笔墨不仅是一套固定的技法,所谓“技法”这东西其实没有,简单地说就是文化,是汉文化中一颗璀璨的明珠。它浓缩并折射了全部的文化信息,像一张DNA的密码库,是一张人生的全息图。以技艺对待笔墨是永远不会学到笔墨的,只能成为一个可怜的匠人和艺人,是理解不了笔墨精髓的。因而说笔墨无法,其实也没有什么法。

  两个关键词特别重要,一是关系。所有的东西(不论物质的还是精神的)都是在一个时空中整体存在,不能分割独立,从内到外,所有的一切都相互联系,真所谓动一发而及全身,这种联系既是关系,比实体还重要。处理协调好,关系就是智慧,就是能力。二是转换。所有东西都是流动的、变化的,一物演化为另一物,其中的转换,形演化为意,意凝化为物,实在是妙不可言。难点就在此处,耗尽多少人的才智和心血,但必须紧抓住这个环节,否则毫无意义。这两点的意思有点相同,但也不同,相同的是它们同在虚处,都属于中介,不是实体,是实体与实体之间的虚处、中介处,抓不住看不见的奥妙处,不容易体会和把握。黄宾老终身追求的理念就是:“画在虚处,不在实处,实处易,虚处难。”实为真言,既古典又现代。可以演发出无穷的妙境,但应与“知白守黑”对应理解,虚实也不宜偏废,方可得之。因皆实或皆虚都不能成画也。人的思维方式常易陷入单一直线连续的轨迹思考问题,常以孤立静止的态度而少用辨证对立统一的方法,这是人们不易进入高级而易陷入平庸的原因。佛学之中“因缘聚合”,始成正果。书画是小道,个中有大道。

  “原作”的重要性,有正反面的启示意义,在于保留记忆,没有就只留下了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了。

  不修之修乃为真修,沉沁在一种氛围和状态中,是遍一切时一切处的,又是不即不离、不紧不松的虚灵状态,即持着又不持着的一种轻松流动活泼的状态,效果必然最佳,书画修为更应如此。

  事物是互通的、是混成的,并无割裂、孤立之理,都是众因缘之大聚合,书画何不是如此,笔墨也是有自己生命的活物,不能控死不能机械,应重点发掘它的活性,故联系到以下几点:1.转指转腕之争是错的。2.指实笔牢之说是不全面的。3.笔力之说原不在实处而在虚处,先须明白什么是力。4.笔墨在传统的流传中是有标准、有要求的,但唯一的总要求只有一个就是要有生命感,有就美,没有就丑。

  △没有什么唯心唯物的说法,这种提法就是人为的偏激之词,是机械制造之词,并不符合自然的真美。也不能说是二元论或者是二者之相加,还是《易经》说得对:“一阴一阳之道”,是互动的交感的包容的化合的变化过程,不能用量化的方法去分析去测定。因为其本身就是生生不已的,变化无穷的,如何去确定呢?我很赞成庄子的寓言:“日凿一窍,而混沌死”。

  2005年10月五云山下■

  (本文系朱豹卿先生遗作,首次公开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