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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日报:造房子

作者:王澍   编辑:gmjj   来源:    阅读: 发表时间:2016-11-19

作者:王澍   编辑:gmjj   发表时间:2016-11-19

造房子
 
2016-11-04 
 
 

 

《造房子》 王澍/著 湖南美术出版社 2016年8月第1版

 

尾尾摘编

“如果说,造房子,就是造一个小世界,那么我以为,这张画(《容膝斋图》)边界内的全部东西,就是园林这种建筑学的全部内容,而不是像西人的观点那样,造了房子,再配以所谓景观。换句话说,建造一个世界,首先取决于人对这个世界的态度。在那幅画中,人居的房子占的比例不是很大的,在中国传统文人的建筑学里,有比造房子更重要的事情。”

造园与造人

近几年,我一边造房子一边教书,身边总有几个弟子追随。我对他们常说的有三句话:“在作为一个建筑师之前,我首先是一个文人。”“不要先想什么是重要的事情,而是先想什么是有情趣的事情,并身体力行地去做。”造房子,就是造一个小世界。”几年下来,不知道他们听懂多少。

每年春,我都会带学生去苏州看园子。

造园,一向是非常传统的中国文人的事。关于造园,近两年我常从元代画家倪瓒的《容膝斋图》讲起。那是一张典型的山水画,上段远山,一片寒林;中段池水,倪氏总是留白的;近处几棵老树,树下有亭,极简的四根柱子,很细,几乎没有什么重量,顶为茅草。这也是典型的中国园林格局,若视画的边界为围墙,近处亭榭,居中为池,池前似石似树。但我谈的不是这个,我谈态度。《容膝斋图》的意思,就是如果人可以生活在如画界内的场景中,画家宁可让房子小到只能放下自己的膝盖。如果说,造房子,就是造一个小世界,那么我以为,这张画边界内的全部东西,就是园林这种建筑学的全部内容,而不是像西人的观点那样,造了房子,再配以所谓景观。换句话说,建造一个世界,首先取决于人对这个世界的态度。在那幅画中,人居的房子占的比例不是很大的,在中国传统文人的建筑学里,有比造房子更重要的事情。

随园主人袁枚,杭州才子,二十五岁(乾隆四年)中进士,三十四岁辞官,于南京造随园。园居近五十年,是中国文士中少有能得享大年,优游林下者。袁枚所购是一废园,园主人姓随,故名随园。袁枚购得后,并不大兴土木,而是伐恶草,剪虬枝,因树为屋,顺柏成亭,不做围墙,向民众开放。和造园活动平行,袁枚“绝意进士,聚书论文,文名籍甚,著作立身,四方从风,来者接踵”。有意思的是,袁枚正是和当时主流社会拉开距离,树立另一种生活风范,却真正影响了社会。

古人说,造园难,养园更难。中国文人造园就是这样一种特殊的建筑学活动,它和今天那种设计建成就掉头不管的建筑与城市建造不同,园子是一种有生命的活物。造园者、住园者是和园子一起成长演进的,如自然事物般兴衰起伏。对于今天的城市与建筑活动,不能不说是一种启示。

美院·象山校区

2000年中国美术学院没有选择进入中国时下流行的政府组建的大学园区,而是选址在杭州南部群山的东部边缘,尽管这里暂时会存在一些基础设施不足的问题,但学院的教授、艺术家与参与选址的建筑师共同认为,依照中国的传统文化,在建筑选址时,环境中的山水甚至比建筑更重要。

这处校园的用地环绕一座名叫“象”的小山,山高约50米,两条从西侧大山流来的小河从山的南北两侧绕过,在象山东段合并,蜿蜒流入宽阔的钱塘江。

在校园一期设计时,首先面临的具体问题是,一座规模庞大的校园如何与一座不大的山共存,因为那山是先存在的。启示得自一次攀登杭州六和塔的经验,塔体庞大,山体与象山近似,但走进塔内,体量感完全消失。每层塔六边,共十八扇完全相同的窗,自每扇窗向外拍了一张照片,窗同,山同,但位置不同,山亦不同。从外看塔,密檐瓦压暗塔色,材料与山体呼应,塔如吸在半山,在如象山般多雾的气候中,塔甚至完全隐匿。那一刻,我看见了这座校园的返乡之路。

象山南侧的校园二期工程于2004年设计,2007年建成,由十座大型建筑与两座小建筑组成,建筑面积近8万平方米,包括建筑艺术学院、设计艺术学院、实验加工中心、美术馆、体育馆、学生宿舍和食堂。新的校园建筑被建筑师全部布置在地块的外边界,与山体的延伸方向相同,形成法规所允许的最高密度,因而与这一地区的传统城市平面更加相似。在建筑与山体之间,留出大片空地,保留了原有的农地、河流与芋头鱼塘。总平面上每栋建筑都自然摆动,与中国的书法相似,体现出建筑对象山的摆动起伏的敏感反应。实际上,建筑师熟习书法,整个校园的建筑摆放是在反复思考之后,几乎于瞬间决定的,如同书法,这个过程不能有任何中断,才能做到与象山的自然状态最大可能地相符。这里的每个建筑都如同一个中国字,它们都呈现面对山的方向性,而字与字之间的空白同样重要,是在暂时中断时一次又一次回望那座山的位置。

我们从中认出

——宁波美术馆设计

忠实于自己最初的感觉是异常重要的。设计这个词很危险,一个建筑师会为显示自己的工作重要而忍不住在存在之物上加点什么。设计这个过程同样危险,太多的建筑师陷入技术解决而将最初的感觉完全丢失。那座老航运大楼站在江边。104米长,18米高,简单的矩形体量。它的内部同样简单,一个门厅,两个高大的候船室,一组附属办公室,两个方形内院,两个登船的混凝土栈桥,我去的时候很快被拆没了,如此而已。但它已经属于很多宁波人的记忆,并不只属于我。实际上,它已经具备了成为一座好建筑的潜力,即它只坚持了一个简单的中心原则,但要激活它,还应该有一些有趣的想象空间才对。更重要的是,它作为一个原初存在者的状态,吐纳着城市与一条江的方向性应被小心地保存。

每一次,我的营造筹划都是从个人的记忆入手。当然,我需要在记忆中寻找和组织。这种工作取决于我对房子的理解,对房子所处世界的理解,也取决于我对建筑的好恶。

有意思的是,当一个建筑场所已经破败,甚至被一座城市暂时遗弃,它的更本原的意义就显露出来。我在那里就听到众人行色匆匆的脚步声和工厂的喧嚣。一个曾经表达某种象征意义的场所回复了它的本色。很多人经过的地方,乘船的地方似乎蜕变成某种造船的地方。有些零乱,到处堆放着材料,不光鲜但充满肌肉活动的力量。这就是一座美术馆的上选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