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坚 编辑:gmjj 来源: 阅读: 发表时间:2017-02-28
作者:张坚 编辑:gmjj 发表时间:2017-02-28
让中国的视觉艺术
成为世界的学问
“高居翰数字图书馆”背后的故事
■张坚(中国美术学院图书馆馆长)
“你们需要接受这个图书馆该如何使用的概念。我不想让我的图书馆变成我的纪念碑;我不想让这个图书馆只是被那些研究高居翰的人使用。我想它主要应由那些研究中国艺术与文化、研究日本艺术和世界艺术的人使用。它必须是一个研究性的图书馆,而不是高居翰的纪念碑!!!!!”
计划的缘起
高居翰先生晚年致力于在全球范围内推广中国视觉艺术史研究和教学,这个宏大计划的缘起,追溯起来,与高先生1999年在一次学术会议中与贡布里希的对话有关。在那次会议中,贡布里希的发言谈到了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古代希腊和文艺复兴时代的欧洲,艺术家经过系统和持续的努力,使得他们所制作的形象与可见世界匹配,乃至可以欺瞒眼睛。高居翰回应说,他同意贡布里希的话,但还应加上一个短语,“除了中国”。后来,他也在发言中说到了这个世界上的两个视觉传统:一是中国宋代以后的绘画,二是欧洲文艺复兴和巴洛克时代的绘画。在这两个传统中,个体艺术家经过世代探索,不约而同地让自己创造的形象看起来比自然中的更加美好。至于古代希腊,因为留下来的东西不够多,所以,历史的图景并不清晰。当然,他同时也感慨现今时代,欧洲绘画的书籍充斥世界各地的图书馆,但是,中国绘画,却还没有足够的和真正合适的研究资源。他在视频讲座的笔记中说,“只要设想一下,如果你想写一本书,却没有可靠的研究资源,也难以获得专业训练的机会,你就会理解我的负罪感了,也会理解我发起这个项目的原因了。”而在谈到自己的哲学或宗教信仰的话题时,他开玩笑说自己是新儒学的信徒,新儒学的信条驱使他去做视频讲座,他可以为年轻一代留下那些自己理解和知道的一切,而如果不去做这件事情,那么,这一切是会有失去的危险的。他补充说,这也不全是他自己的成果,也包含了他的那些伟大的老师们的教诲。只是他感叹自己已经太老了,与那些新的学术研究手段和设备有点脱节,视频讲座倒是可以为全世界从事中国视觉艺术教学和研究的学者提供一些帮助,是值得做的。
高居翰的中国视觉艺术系列视频讲座包括两个部分《溪山清远》和《凝视过往》,这两个讲座是他晚年从事的主要工作,除此之外,他还花费大量时间与世界各地的中国艺术史学者进行电子邮件联系,接待一拨拨访客。我与曾四凯、范白丁2013年3月在伯克利期间,亲眼目睹高先生及其工作团队录制《凝视过往》视频的过程。记得录制当天,高先生嘱咐我们在二楼尽量避免走动,以免杂音进入视频。当然,他决定向中国美术学院图书馆捐赠他的大部分个人藏书、3500多张教学幻灯片、个人电脑中的13500多幅中国艺术史数字图像以及两个系列讲座视频,也是他的这个宏大计划的组成部分。高居翰图书馆能落户杭州,包括今天他的数字图书馆的初步建成,首先是要归功于前辈学者的努力,正是他们构建起了这座让中国视觉艺术成为世界的学问的桥梁。
美好的愿景
自2012年12月高先生因捐赠藏书给中国美术学院图书馆而与我建立电子邮件联系,直到2014年2月他去世,在与我本人以及洪再新教授的邮件来往中,陆续说明了他在中国美术学院建立中国视觉艺术图书馆或研究中心的愿景,其中,主要涉及两个方面的设想,一是希望自己捐赠的图书应尽可能向有资质的学者开放阅览和流通,能为读者所用,而不是让这些书变成他个人的纪念碑;其次,他是想要在中国美术学院建立一个面向全世界的中国视觉艺术的数字图书馆。
他的这两个具体想法是在与我们讨论高居翰图书馆应如何开放和运作过程中提出来的。里面的一个颇具戏剧性的事件是,当时,他收到了国内某位友人通过电子邮件发给他的两张贡布里希图书室的照片,其中的一张是图书室的整体场景,干净、整洁和安静,当时,这个图书室还未正式对普通读者开放,因此,里面并没有读者;另外一张拍的是窗台一角,显示窗台下一排低柜中,有几扇门打开着,看得见里面的书排列得很满,不过,显然,读者要在这里面找书是不太容易的。高先生的这位友人在邮件中到底是怎么说的,我们不知道,但高先生显然不希望自己捐赠的藏书今后也变成这种状况,于是,他就给我和洪再新写了一封很长的邮件。他说,他同意把他的藏书捐赠给中国美术学院图书馆是基于以下条件的:
“你们需要接受这个图书馆该如何使用的概念。我不想让我的图书馆变成我的纪念碑;我不想让这个图书馆只是被那些研究高居翰的人使用。我想它主要应由那些研究中国艺术与文化、研究日本艺术和世界艺术的人使用。它必须是一个研究性的图书馆,而不是高居翰的纪念碑!!!!!”
事实上,在写完这封邮件后,他有了一个新念头,要建立一个中国视觉艺术的图像库。那是2013年1月24日的凌晨4点,他继续在邮件中写道,“刚写完和发送给张坚和洪再新一封长邮件,我已无法入睡了,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了一个小时,这时,一个伟大的想法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打开床头灯,在桌边的卡片上写下了一些想法。现在,我要到电脑前去,把那些想法都记下来。我可以明天继续睡觉的。”
随后,他就把“一个艺术史图书馆的愿景”的说明发给了我和洪再新。他谈到很久以前看过的一部由印度著名舞蹈家乌旦香卡(Uday Shankar)主演的电影《卡帕纳》(Kalpana),这位舞蹈家成功说服电影制片人,按照他的想法来拍摄一部电影,创建印度的舞蹈文化中心,他说,是这部电影启发了他建立一个中国的视觉艺术图书馆的梦想。
图书馆的构建
高居翰先生曾与我们谈到自己1980年代在中央美术学院的一段经历。当时,他对国内的艺术史教学情况并不熟悉,就询问学校里的同事,为什么美术史论系里没有像美国大学那样有一个幻灯片的图书馆,这位同事告诉他说,因为系里的老师们总是拿走这些幻灯片,然后就自己存着而不归还。他听了以后感到非常震惊,这件事情一直留在了他的记忆里,也导致他对中国艺术史教学和研究前景的一些负面看法。当然,他对近年来中国艺术史教育和学术研究取得的各种进步,是有所了解的,但他也认为,当下国内美术史学界把大量精力放在文本研读上面是有失偏颇的,文本资料自然是重要的,不过,艺术史学者应把更多精力放在研究视觉艺术作品本身上面,应聚焦于中国的视觉艺术史的问题。
因此,对于这个将要在中国美术学院建立的图书馆,他说他有一个另类方案。他很高兴自己的图书馆与贡布里希放在一起,但希望这个图书馆建立起来之后,能被读者广泛使用,而这中间,图像很重要。他说,他的藏书中,有数以千计的中国和日本的绘画图像,它们可以成为一个专门的图像图书馆的基础,除此之外,他的幻灯片和个人电脑中的数字图像,有许多都是高解析度图片,分别是他在中国各地以及世界其他博物馆和美术遗址观摩和研究时实地拍摄的,有较高资料价值。他说,类似这样的中国视觉艺术图像图书馆已经在密歇根大学(History of Art Visual Resources Collections, University of Michigan)和东京大学建立起来了。事实上,密歇根大学艺术史系“台北故宫博物馆收藏图库”(the Palace Museum Collection)是当时在佛利尔任职的他与艾瑞兹(Richard Edwards)1960年代早期建立起来的,他们带领一个工作团队在台北故宫拍摄古代绘画,带回了9000张黑白和彩色照片。他因此也提到中国各大博物馆收藏的绘画作品是否也可录入到一个视觉艺术图书馆中,这自然是一个长远的计划了,而最终,他是希望中国美院的这个视觉艺术图书馆能成为类似于洛杉矶的盖蒂中心那样的研究设施,来自中国或世界各地的学者可以在杭州的西湖边,利用这个资源和设施来做他们的研究,这样就能扩展中国视觉艺术与艺术史的教学和学术研究在世界范围内的影响了。他甚至为这个机构想好了名称,叫“贡布里希-高居翰视觉艺术研究中心”。他说,为实现这个目标,他会在剩下的时间里,持续支持和帮助这个计划,期望这个计划至少能部分地得到实现。
2013年3月6日至27日,我们应邀前往伯克利高居翰先生家中,处理接受他所捐赠的图书事宜,2013年11月25-27日,我再次前往伯克利,接收由高先生亲自挑选的教学幻灯片以及他个人电脑中的图像资料,当时,我正作为2013-2014年度中美富布莱特研究学者,在普林斯顿大学艺术与考古系访学。在伯克利期间,我还参加了由伯克利东亚研究所和艺术博物馆及太平洋电影档案中心举办的向高居翰先生致敬的专题学术研讨会“明清时期中国的透视画”。
高先生第一个系列视频讲座《溪山清远》最初是在2012年初,经由洪再新和高昕丹推荐给学校图书馆的,那时,我刚从美术史论系调到图书馆工作,我们在图书馆网页上开辟了一个高居翰中国美术史视频讲座的类目。他的第二部分视频讲座《凝望过往》是我在美访学期间收集、整理并带回国内的。2016年9月,又收到了由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东亚研究所(IEAS)出版部执行编辑Katherine Lawn Chouta提供的这部分讲座的视频文件。
贡布里希-高居翰图书馆的更新和改造工作是在2015年9月完成的,为此,我们策划和组织了一个以“高居翰与当代海外中国美术史研究”为主题的青年学者论坛,高居翰先生的女儿萨拉(Sarah Cahill)以及伯克利艺术博物馆和太平洋电影档案中心的亚洲艺术策展人白珠丽(Julia White)专程来杭,参加了这个活动。至于筹建“高居翰数字图书馆”计划,是在2014年暑假期间提出来的,当时,我刚从美国访学回来,8月份,学校正好有一个“浙江省提升地方高校办学水平专项资金”的申请会议,图书馆提交了“高居翰数字图书馆”项目规划方案,项目在下半年获得浙江省教育厅批准。按计划,图书馆以高居翰先生捐赠的藏书、图像资料和系列视频讲座为基础,初步建立起了这个专门的“高居翰数字图书馆”,向海内外从事中国视觉艺术研究和教学的学者开放。过程中,图书馆的彭建波和史国祥研究馆员承担了技术构架及相关实施工作,同时,我们还专门在学校各分院和系科征募了一批以硕士研究生为主体的高居翰数字图像资料标引工作团队,其中大部分同学来自艺术人文学院和国画系,相关的标引和修订工作将在高居翰数字图书馆正式上线之后持续地推进,另外,我们也在考虑采取适当方式,开放这些数字图像的标引工作,引入社会学术力量的参与。
作为中国美术学院图书馆的一个特色学术资源,高居翰数字图书馆,要真正达到高先生的设想,让这个图书馆成为具有世界性的学术影响力的中国视觉艺术的研究中心,当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