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语：2011年6月28日，中国美术学院2011届毕业典礼在学院象山校区举行，许江院长出席并致辞。

各位老师、各位同学、各位家长：
　　老天对我们格外眷顾，下午给我们阳光，晚上给我们风雨。虽然风雨交集，但我们决不动摇。此刻，我代表学院衷心祝贺各位毕业生同学，那闪电是礼花，那雷声是远播的祝福。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感谢这风雨，感谢为葵园典礼做了大量工作的老师和同学们。
　　今年的毕业展览如此气派，数千件作品，洋洋洒洒，铺天盖地，遍布校园。既是一场丰硕成果的检阅，又是一次初夏六月的城市节日。对于大多数同学来说，这是人生第一次的完整作品的展示。这种有点狭窄壅塞的悬挂，与画室里的悬挂、与一般画展的悬挂有什么不同呢？那里边是否有一种青春回眸、蓦然长大的意味，是否有一种超越一件作品来返观生命的成长、检审自我与未来的特殊的视角呢？
　　四年前，2007年的初秋，你们走进校园，可曾知道那时象山校园历经数年努力刚刚建成，你们是第一批在完整的校园中度过四年学习生涯的同学。那山北的高台合院，有若胡马北风；这山南的长堤回楼，正如双龙戏水；当同学们绕着这些楼宇，向那象山山体投出最早的陌生的瞭望的时候，可曾体会这片山水对于你们人生的含意。四年过去，今天大家再来一次这样的逡巡，回到基础部去溯望那些远山。白鹭已然翔去，青山葱绿依旧，但那里边已经充满了清新的记忆。那青山曾经遥远，今日望去依然遥远，但位置在变，它渐渐变在我们的身后，那青岭与我们的青春悄然化育在一起，正在成为某种过去的形态。也就是说，这山水渐渐被赋予了时间的品格，它不仅代表一段难忘岁月，而且代表我们深受蒙养的精神品质。我们的生命成长的本色镶在那里，那山水、那记忆永存心中。在我院最早的校园孤山山顶的四照阁里有一副对联：“面面有情，环水抱山山抱水；心心相印，因人传地地传人”，说的正是这个道理。
　　这四年对于青山只是四截冬夏，对于我们却意涵丰富。2008年，我们参加了学院八十周年校庆，见证了那个先贤环绕、红旗翻卷的庄严庆典。紧接着，我们经受了汶川大地震的心灵劫难，我们揪着心关注着这场人与灾难的搏斗，并由此理解了生命坚强的意义。那年夏季的奥运，不断飘扬的国歌和五星红旗又让我们由衷地感怀这个腾飞的时代。2009年，我们沉浸在共和国六十周年的红旗和欢歌的海洋之中。2010年，我们与世博会相邻，目睹家门口的世界盛会。这家事、国事、憾事、盛事，纷至沓来，都在这四年中与我们的大学和研究生生涯相遇，我们是少有的遭遇大事的一届。无疑，这些世纪悲喜事都化变成有若青山一般的时代氛围，熏染着我们，不仅在我们的影像视屏上留下这些大事的集体合影，而且会在未来的某些时刻，让我们不断重温这些激情岁月对于自我生命铸造的意义。大学的集体生活本来就具有社会预科的塑造力量，这世纪悲欢又把我们的感情一次次地熔炼。我们生命中原来沉睡的一些东西，总在这样的时刻被惊醒，又在群体性的队列中备受磨练，备受加强。传媒动画学院的杨毅弘同学在汶川大地震救灾的日子里，含泪洗心，又在汶川月祭的海报创作中，激情献上自己的救困救赎的“理想”，这种理想是这样的朴真，像一张张黑白画像，照见真情，打动人心。在后来的日子里，“我有一个理想”系列作品不断深化，一举拿下全国美展的金奖。在今年的毕业创作中，她又以优秀的成绩收获创作奖的金奖。在难忘的大学生涯中，有多少同学的创作被这时代的激情点燃，被这世纪悲欢所深深塑造呢？
　　三十年前，1981年的冬季，我们学校迎来了“文革”后恢复高考的第一场毕业创作展。这本来是一个喜讯，却在那个年代，酿成一场事件。在“文革”后的第一批学子中，七七级油画班是引人注目的一群，也是这场事件的主角。他们令我们瞩目沉思，这不仅因为他们的个性和后来的人生传奇，更因为他们的叛逆以及为此付出的代价。那个小小的展览开启了后来风靡全国的波普艺术的端倪，在挑开一种颇具紧张感的现代艺术教育的对话关系的同时，也揭示了当代艺术实验的深刻命题。如今，这个班的学子都已是你们父母的年龄，他们天各一方，有的成为当代名家，有的成了美院中坚，有的已与世长辞。今天在这里旧事重提，是对我们美院传统中所深蕴着的某种根深蒂固的思想激情与实验精神的怀念。这种激情和精神源自于八十年前蔡元培先生和林风眠先生所倡导的学术方向和国际视野，源自于“为艺术战”而高高树立起的国美人的自尊与信念。正是这种精神传统赋予了一代代国美学子与一般院校不同的自我要求。这种要求不是纯然的绘画与设计的技艺，而是对艺术的理解，对创作使命的追求，对艺术变革问题的开放性乃至冲突性的敏锐意识，以及把这种意识作为一种责任和信念来实施的自觉。在今年的毕业展览中，我看到许多同学对这种国美精神传统的继续和发扬，他们的作品往往带着青春生命的锐意，带着创新拓展的力量，令我们耳目一新。
　　今天，艺术已经少有禁区，早期的那种建筑在纯然叛逆基础上的前卫语法已不适用，曾经的“坏孩子”的抗争方式正被后现代软性空间所疏解。那些以自毁自渎方式来取悦于西方和后殖民话语的做法，经受新一轮喧闹的艺术市场的浸泡，摇身变为金钱的宠儿，已然失去守望者的孤傲身份。暴涨资本的市场运作，一夜之间在将前卫的弄潮人改造成拍卖冠军的同时，也将艺术自由的幻象与自由市场的幻象搅和在一起。正是这种幻象的搅和，捅破了艺术创作的自由理想。艺术开始自觉地受着市场的役使。这才是今日从事艺术创作的真正的困惑。
　　同学们，我们因为艺术而相聚在这里，对于艺术，我们怀揣了理想，相信艺术独立于僵化的技术体制与庸俗的市场机制之外。但全球化的资本运营，一方面推进生产工具的迅速改进，另一方面推进资本的生产方式。正是在这种双重推进之下，艺术与市场勾连起一种被公开宣扬的密切关系，消费主义大行其道。在大众文化与时尚潮流的风潮中，当代艺术将各种象征物重新洗牌和混搭。曾经备受尊重的艺术的大胆创新，曾经需要支付生命代价的艺术自由，现在只不过是一种听凭资本役使来制造产品、复又迅速烟消云散的现象。资本似乎能够带着艺术，突破任何阻力，随着基金、数据、市场甚至移民，在全球范围内流通。但事实上，正如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所深刻指出的：这里实现的只有一种文明，即把自己自觉地变成资产者。同学们，这就是你们将要投身的艺术世界的乱象。如何面对这种乱象，坚守自己的理想，坚守对思想的挚爱和艺术创造的使命，正变得越来越困难，越来越重要。在美院精神传统的深处，蕴含着的正是支撑这种坚守的品质与气格。
　　同学们，在今天的毕业典礼上，在临别之际，我同大家讲这些，确有些冗长。这绝不是作为一个似乎成功的过来人对青年同学的训诲，相反，是作为一个同行者，对同赴时代、共历难关的设身切问，也是作为一个四年里你们心目中潜在的学费收缴者和象征性的施教者来与你们剖明心迹的。
　　同学们，老师们，今天的会场原先定在葵园。但此刻，我们心怀下午的骄阳，背负滚滚的雷声，在这里举行典礼。葵园在我们心里，葵园中未实现的典礼成了此刻典礼的一部分。这就是人生。理想在我们心里，未能实现的理想正是理想的一部分。让我们珍视心中的阳光和雨露，在这湖山与葵园的怀抱里，纵情放怀吧！未来属于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