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编辑: 来源: 阅读: 发表时间:2011-11-18
作者: 编辑: 发表时间:2011-11-18
走进新世纪已经十一个年头。当我们渐渐习惯于忆想往事之时,岁月变得粘稠。2008年仿佛一道分水岭,改革开放三十年,大学恢复秩序三十年,我们历经“文革”的困顿走进课堂也已经三十年。那以后,我们众多的思考都带上了某种过去时态,都与那种深深的眷恋缠结在一道。正是这种深厚的往事的纠缠与慨然,赋予我们某种渐渐习惯起来的思想方式。我们仿佛蓦然停止了成长,停止了敢作敢为向前的闯劲,而在道途上踌躇起来,思量何处是前方,斟酌着归途才是真正的方向。2008年后的日子变得难分彼此,它们搅在一起,仿佛一个漫长的黄昏,田园牧歌响起,白昼的一切俱成回忆。
文化大革命像一个楔子,敲入中国当代历史的躯体之上,我们——“文革”一代的青少年因此被改造了青春的生命。我们经历了被放纵的集体性叛逆和荒芜;我们青春的重生与民族社会的断层般的再生历史性地相咬合;我们承受了古今中外众多思想的交锋,并每一天都在传统与现代、表象与根源的泥淖中跋涉前行。正是这一代人,在亲历“文革”之后,又亲历了中国社会的三十年改革与变迁,价值观呈现了世所罕见的断裂与重建。在漫长的改革开放中,先是追赶全球的步幅和使命性的留洋潮,建立起现代化的实质上是西方化的视野,接着是解脱“现代”、“科学”、“进步”的紧箍咒,重塑本土性的关怀。正是这一代人,曾经在“文革”中经历阶级的划分,经历知识与知识分子的沦落和人性的迷失,这之后,仿佛一场解放,人性归位,每个人的身份又都经受了一次历史性的重塑。随着近年来对文化主体性的深刻反思和社会身份的渐趋主流化,一代人沐浴着漫长而渐进的主体化洗礼。正是这代人,在三十年间,不仅角色变换,代层更替,来去匆匆,而且在思想上,在太多的双重陷阱的间隙中讨生活,面对无可规避的时代大趋势,蔓生互为纠结的对照,表现出极为矛盾繁复的特征:一方面致力于打开民族主义的封闭性,反省和批判国人的无知、落后与虚妄,另一方面着意抵抗崇西媚洋的西方化价值指向,警觉强势文化的控制与压迫;一方面积极吸纳不同的问题话语,追逐国际化的理论时尚,不断地壮大开拓自己,另一方面提倡以大众语言取代奥难的贵族化语言,以民族本身的语言取代殖民倾向的外来语言,以自身的处境为立足点,从在地的土壤与母体来看待自身的文化生产。
《湛然自在——周俊伟艺术笔记》正是这一代人们三十年心灵历史的写照。艺术是一种托辞,是这一类心灵漫游者周行天下、载沉载浮的舟筏。周俊炜真心要述说的是不为时风所变,却受着时命驱使着的心灵独白。四十年,周俊炜从家园水乡的古桥旁出发,复又回归。他观看桥和桥上的变迁,阅尽人世万般景色,却又不动声色地记写下所见与所思。艺术正是这样的一座桥,他从桥上来去匆匆,又守望着桥的无尽变迁。桥总在变,所以,他不断地追问当时代的艺术和艺术的精神;桥又总是桥,所以,他把这些追问集辑起来,跬积成了一个真实的自在的自己。
透过这些追问和写照,最让我感动的,是那里边深蕴着的身不由己的忧患和淡远的、本色的诗意。这是一种传统,一种由国立艺术院建院一代人身上就遗传下来的思与诗的传统。这种传统的本色是拒绝平庸。当生命总是处在庸常的位置的时候,如何拒绝平庸,这是生命的真正的忧患。难能可贵的是,周俊炜的忧患并没有像曾经的旧式文人那样,沉溺于个人的风雪吟叹,而是时刻思考着时代的大命题。心存大忧患,心系大担当,这恰是中国美术学院传统中的最深切的使命精神。由于种种原因,周俊炜也与我们中的大多数人一样,并没有远游,没有四海为家。因此,他也不可能像奈保尔、霍米·巴巴等那样,从远方来回望家园,架构第三类空间,谋划某种新的理论体系。周俊炜以现实的在地的精神,思量着古今中外的众多命题。外省小城,远离中心,遥望新潮的汹涌,俯听纷乱的鼓角之声,却依然手握批判的利器,保持独立思考的姿态。未必葆有雄踞之位,却坚持着理性的执守与担当,这又正是中国美院传统中可贵的思想精神。周俊炜毕竟是艺术家,他的使命与思想的精神,在这个时代,在这个庸常的时风面前,最易化为悲情。“大风卷水,林木为摧……壮士拂剑,浩然弥哀……”这富有担当的悲情,酿受着一种诗意,一种特立独行、察其所安的诗意。这还正是中国美院传统中的悠远的诗性精神。
当此《湛然自在——周俊炜艺术笔记》出版之际,我谨转录美院首任西画系主任、著名艺术教育家吴大羽先生的诗作《别情》。吴先生是美院历史上真正的诗人。他在人生困顿之时,置一己之私于度外,心向往着生命的渊深与远大。他的这首诗写于何时,现已无法考证,但他诗中所包含的悲情和深切的嘱咐,却让每个国美人感到无以抗拒的精神面授。而周俊炜完全具有足够的修为和深度,来接受这种伟大先贤的历史嘱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