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名片
曾宓,号三石楼主,1933年出生于福建福州市。中学时期,师从吴启瑶教授学习水彩画。1957年考入中央美院华东分院(现中国美术学院),得潘天寿、顾坤伯等名师亲授。1958年作品参加莫斯科画展。1962年毕业于中国画系山水科。1984年调入浙江画院任专职画师。现为浙江画院艺委会委员,国家一级美术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浙江省政协第六、七、八、九届委员,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
文 / 郑宇民
曾宓,从林间走来,如闲云野鹤,落落欲往,矫矫不群,他是值得敬重的。
那一袭白色的唐装,将艺术纯净一尘不染的坚守形之于外,那一双深邃的眼睛,将热爱艺术一往情深的真挚内敛其中。曾宓很少说话,对他而言,画的表达比之于话的表达要流畅许多,有人以为他耳聋口讷,其实他心明眼亮。他用画说话,散布在社会上的画就是他的代言,所有的画都在说一句话:画家的本能就是热爱自然、热爱人民、热爱笔墨。艺术源于生活,艺术生态与人类生态同命。
他是一个守望者,坚定执着的中国山水艺术传统的守望者。在浙江美院,在王星记扇厂,在浙江画院,在他艺术生涯的每一个时段,他都一以贯之、矢志不移。哪怕下放到木工房里,也不改初衷,默默地坚持守望。
在社会特殊转型时期,艺术品也不同程度地注入了增长催化剂,一朝成名与一夜暴富成了许多艺人和商人的追梦。艺术速生与艺术常青成了商业家与艺术家的分水岭,守望与穿越成了当今艺术家价值取向和行动取舍的试金石。曾宓的画告诉人们:中国画就是价值取向、智力导向和情感意向的组合。而价值取向只能是各种因素组合的结果,不应作为创作的动力。生活枯竭会导致美感衰竭,艺术也就无从说起了。
曾宓坚守着,默默地,用笔,用墨,用心,用传统与创新的实际成果,向人们展示坚定的价值取向。他画的山,让人景仰并回望难舍;他画的水,让人清澈并洗心濯尘;他画的树,让人亲近并临风感怀;他画的鸟,让人动情并同心齐飞;他画的林,彩翠四射,让人清新并物我合一。他画的所有物象都在说:“请不要忘了生活。那一点虚光的启示,那一弧曲线的触动,那墨晕烘托的壮丽,那层次高华的召唤,全是她的哺育”。(见《曾宓艺术札记》)
“没有艺术的没落,只有没落的艺术,而艺术的没落,全在于背离了生活”。曾宓选择了传统精进和生活积累,他的画看似不精致却很经典,看似不经意却很精心。他曾经长期浸润在黄宾虹的山水里,具有了“宾虹笔力曾家田”的优势。在曾家田里,黄老笔力再现,行气如虹;乳化氤氲独创,走云连风;色彩渲染复合,犹春于绿。小中见大的方寸构图,既有茂密又有简约,既有浓郁,又有清丽,既有华滋又有雾馀。
他把微妙与宏大处理得恰到好处。他有二十二年在扇子上画画的功夫,空间很小,如矿出金;格局很大,如箭穿云,了然于胸的构成是他的强项。看他的《归舟》,一舟一人一壶如一芥,但是浓云密布,山绵水长,不着一笔,尽得风流。充分表达了自然人与自然界的依存关系,抒发了作者高格心远的特殊情感。“咫尺应须论万里”,是传统支柱和生活基础,成就了他的咫尺万里。
他把经意与率性结合得天衣无缝。他是一个率真的人,但决不随意。看《江南春》,岸边垂柳,湖中横舟,都是刻意的经典之笔。如果仅此而已,花未醒,春未酣,这画也呆板了,曾宓的灵性就在于率性,他把六七个彩点,随意点染在画面的最不显着处,激活了整体画面元素,江南春天的红绿放出了奇异的光芒。
他把氤氲与纯净统一成水乳交融。“艺术的构成力就是对传统程序的净化能力,在净化过程中主观的意念参与了性格的自我完善”(引自《曾宓艺术札记》)。前者是对客体的净化,后者是对客体的乳化,只有把净化与乳化处理成水乳交融,才是上上功夫。看曾宓的山水画,总有一种特殊的氤氲温润的感觉,在简约中透出气象万千,在温润中析出内涵无限。他的笔是变化的魔棒,他的画是流动的线条,他热爱笔墨,专注笔墨,他不会沉溺于一点一画的分散细琢,而是笔浸秋池,饱墨直落,深思熟虑,精确到位,一切都在一瞬间转换为笔酣墨畅的效果,这就是以水为用、以写为法、以墨为韵、以彩为辅的特质。曾宓的专利性笔墨就是以水为用的净化,以写为法的简化,以墨为韵的润化,以彩为辅的乳化。《江南好》这幅作品,氤氲与纯净无与伦比,树在流动,水在流动,云在流动,山体也在流动,经流动而乳化,经乳化而幻化,经幻化而成为经典的山水文化 。
他把浪漫与诚实拿捏得恰如其分。曾宓认为,文人缘物以寄情,缘物就是诚实,寄情就是浪漫。他的所有作品都是从生活体验出发,睹物思情,缘物生情,托物寄情,写物传情。看《耕耘乐》,可以想见曾宓对农村的熟知程度,山野、水田、老牛、笠翁,充分体现了作者俯拾即是、不取诸邻的忠实。然而,“情性所至,妙不自寻”,曾宓在忠实于客观的基础上,任意变化,纵恣挥毫,点点洒洒,思绪万千,勾勾画画,寄情深远,完全表达了作者悯农爱农和从根本上改变农民地位的浪漫寄望,从而达到了田园极乐妙不可言的艺术效果。
如果说曾宓仅仅是一个中国画传统艺术的守望者,这还不足以让人们敬重。他的守望是为了穿越,他的穿越,才是守望的真正目的,才是令人敬重的真正原因。
曾宓把裸女放在林间,扶青草坐卧,任春风抚摸,凭天雨沐浴(《天沐》);曾宓把落英撒在林间,随暖风飘零,由夏虫咬啮,随尘土灰灭(《落英》);曾宓把天鹅放在林间,看无奈寻觅,听凄凉呼号,任孤独单飞(《天鹅》)。曾宓把小屋筑在山巅,把枯树种在河边,把冷月挂在空中,把夜灯亮在湖心,把孩童置于河床,把小狗偎在老人膝前……他把东方艺术追求的诗性意境与西方绘画中的光泽五彩完美地融合起来,在点线交叠层次丰富中蕴含和表现山水精神,山水精神与人文精神互融互通,形成了独具特色的中国山水画新境界。这里有对自然的赞美和期盼,也有对人类文明生存方式的呼吁,有以泪洗面、以情动人,也有以画表心、以心换心。好一个曾宓,他的画,思与境偕,景与情系;韵内之致,味外之旨;像外有象,画中有话。他认为艺术生态与自然生态同步恶化是人类集体的悲剧,他所有的画都在作反复的表达:珍爱自然。他用艺术传统的坚守来实现珍爱自然的穿越,是对自然的礼赞、对同类的呼唤。
林间彩翠四时新。在有曦光投射的那一幅画上,人们看到一个老人和孩子在干涸的河床边植树,画面中的老人头戴鸭舌帽子,留有八分胡子,眼神充满着希望和痛惜,那分明就是曾宓,分明就是曾宓的拟像,分明就是一个传统守望者和自然穿越者的拟像。于是,想到了本文的主题,面对杉林,面对在林间枝头穿越的小鸟,面对曾宓,面对在艺术生态和自然生态中穿越的老者,我们除了敬重还有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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