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智性　国美模式

　　中国美术学院在“双一流”建设中的思考与实践

　　■本报记者　江凌

　　 

　　     中国美术学院象山校区

　　　

　　日前，教育部、财政部、国家发展改革委印发《关于公布世界一流大学和一流学科建设高校及建设学科名单的通知》，公布世界一流大学和一流学科（简称“双一流”）建设高校及建设学科名单。中国美术学院入选一流学科建设高校，美术学学科入选一流学科建设。

　　中国美术学院前身为国立艺术院，创立于１９２８年，历史悠久，学科完备，是美术学、设计学、艺术学理论等艺术学科及研究生教育的创始之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成为教育部首批博士点授权单位，被誉为“中国现代艺术教育的摇篮”。

　　２００６年，时任浙江省委书记习近平同志召开省委常委会专题研究，提出“支持中国美术学院加快向世界一流美术学院目标迈进”，建设成为“体现中国文化艺术研究和教育最高水平的世界一流美术学院”。一直以来，中国美院围绕这一办学定位，坚持“多元互动、和而不同”的办学思想，走出了一条具有中国文化特色的一流美术学院建设道路。

　　中国美院的学科建设总体规划是，建成以东方学为特征的世界一流美术学学科为核心，带动设计学、艺术学理论、戏剧与影视学、建筑学的共同发展，构筑代表中国视觉文化高度的优质特色学科群，构建视觉艺术创造与教育的东方高地。

　　中国美术学院“双一流”建设方案是如何制定的？学校对于实现制定的目标又有哪些举措？未来的发展方向又在哪里？

　　方案起草：

　　三次座谈勾画国美模式

　　几天前，中国美术学院副院长高世名在微信朋友圈里转发了一篇文章，是钱穆先生１９７４年在韩国延世大学的演讲《中国历史上的传统教育》。他引用了其中的一段，“国人重视教育，往往不重在学校与其所开设之课程，而更重在师资人选。……中国传统教育之主要精神，尤重在人与人间之传道。既没有如各大宗教之有教会组织，又不凭藉固定的学校场所。只一名师平地拔起，四方云集。不拘形式地进行其教育事业，此却是中国传统教育一特色。”

　　作为中国美院“双一流”建设方案的主要起草者，高世名对钱穆的演讲显然有着更为深刻的理解。

　　在勾画“双一流”建设方案过程中，中国美术学院一共开了三次座谈会。一次是资深教师、老教授们的座谈；第二次是一流大学海归教师、青年教师的座谈；第三次是在海外一流的美院有交换生经历的研究生座谈。

　　经过了这几次座谈，学校收获了来自各个层次的意见，共同凝聚出了建设方案。建设方案中提出了三期发展目标。“从浙江省重点建设高校到‘十三五’，虽然我们这几年一直在做规划和愿景的探讨，但是我们似乎很少去想２０５０年会发生什么，所以大家也进行了非常多的畅想。”高世名坦言，“在和国内外一些学者和教育家的沟通之中，我给他们提了三个问题：一是如何在当前大学体系中复兴中国传统的创造观和教育观，让中国的道艺观和世界观在当代人精神土壤中重新生发？二是如何从艺术教育中建构一种‘艺术人文’，继而发展出一种以艺术创造为驱动的知行合一的新人文教育体系？三是如何造就大数据、互联网、人工智能时代的‘文艺复兴人’？”

　　艺术的“艺”字，在以前的甲骨文、篆书中，指的是“种植”，“艺”实际上就是一种培育的技术，所以高世名说“艺术之道和教育之道是同一个道，这是中国传统中的一个根源性思想。艺术和教育最关键的就是‘尽性成德’，让每个人的自我和能力能够充分发展，以成就其德行，这是中国传统中的最核心的‘艺’之道，也是教育之道”。这正是中国美术学院在“双一流”建设当中希望传递的信号：艺术也好，教育也罢，其根本使命是“立人”，就是人的发展。

　　“艺术和教育是互通的，如果今天要给‘教育’下一个定义，对我来说就是人的发展。”高世名说。

　　立德树人：

　　既要敦品励行，也要洒扫庭除

　　在中国美术学院每个教师办公室的墙上，都张贴着几幅海报，其中一张上面写着：“坚持教书和育人相统一；坚持言传和身教相统一；坚持潜心问道和关注社会相统一；坚持学术自由和学术规范相统一”。

　　这只是中国美术学院对教师们在“师德艺德”培养中的一个缩影。在“双一流”建设中，“立德树人”成为了极其重要的一环。在教师层面，无论是以“哲匠大奖”为统领、打造一流人才队伍，还是以“青年学者”为抓手、打造可持续发展的“７０后、８０后”人才梯队，亦或是以“引育并举”为突破、集聚国际高端人才，都体现了中国美术学院以艺术教育人类灵魂“双重工程师”作为师资培养的核心目标。学校希望以使命精神、创新精神和诗性精神的涵养，促进一流创作与一流教学的结合，造就国美“学者型艺术家”群体以及艺术家型师资队伍。

　　对于一贯重视“哲匠精神”的中国美院来说，“立德树人”更体现在水乳交融的教育体系中。

　　９月２１日，中国美术学院党委书记钱晓芳在本科新生入学教育的“开学第一课”中，引用了中国绘画史论家、美术教育家俞剑华先生提出的“四个万”要求，给新生们加油鼓劲：

　　“第一个万”是“读万卷书”，强调的是要注重读书、读图、读帖，求学问道。第二个“万”是“行万里路”，强调的是要注重写生、调研、考察，参加社会服务。第三个“万”是“写万帧文”，强调的是要注重研究、文论、评论，融通艺术智性。第四个“万”是“画万幅画”，强调的是要注重上手、创作、创新，锤炼哲匠之艺。

　　这“四个万”，正体现了中国美术学院在“立德树人”方面对学生的殷切期许：在学习生活中既要坚持敦品励行，也要学会洒扫庭除，从自身做起，从点滴做起，珍惜韶华，脚踏实地。

　　当然，“立德树人”的内涵，并不仅仅局限在“劳作上手，读书养心”之中。

　　同样是在今年的入学教育上，学校给每位学生布置了几份作业：第一份作业是“我之由来”，给自己编一份家谱，让学生理解自己是怎么来的。因为现在的每一个年轻人，只要上溯三代，就是一部２０世纪的中国史，都会有无数的动人故事，这份作业让学生们从亲人身上真切地了解中国社会。

　　第二份作业是安排在二年级的暑假，要求学生回到老家，用自己的方式为故乡编一份“地方志”，施展自己的美术才能，可以是一组插画，可以是一本册页，可以是一本手工书，也可以是一部纪录片，去切身理解故乡的变迁与传统、困扰与期待。

　　第三份作业是在三年级的寒假，学生们回家之后，要和家人谈谈艺术。跟父母认真地聊一聊，你在学校里学的是什么？你对艺术的理解是什么？你对未来的打算是什么？不要去“忽悠”亲人，哪位艺术家的画拍卖了一千多万等等，要和亲人们沟通清楚自己的职业规划和人生志业，同时也尽可能让自己理清楚——艺术对我来说到底是什么？

　　扎根中国大地办教育，就是要让学生们真正地理解中国社会，理解中国的当下，在这过程中养成自己的中国性，建立起对于中国文化的理解和尊重。这种理解和尊重，有时还能穿越文明，跨越国籍。

　　林海钟教授有一位美国学生Ｍｉｃｈａｅｌ　Ｃａｖａｙｅｒｏ，中文名字叫柯伟业，从纽约大学考到中国美术学院学习山水画。一开始接触中国艺术的时候，有很多观点与他在美国所学截然相反。比如临摹，在美国人看来那是拷贝，是没有创造性的，是艺术教育的反面。学着学着他才意识到，“临”和“摹”一旦分开，就形成了一个跟中国古人相通达的方式。这时，柯伟业突然意识到这是一种把传习和创生相统一的行为，他开始接触到了一种新的艺术观和价值观。与此同时，柯伟业也逐渐打开了自己面对自然的另一种方式，进入到山水的世界观之中。在此之前，美国学生在自然中看到的无非就是风景，所做的无非就是登山、越野，但这时他逐渐感觉到，原来山水造化之间能有如此微妙的气象和情致。世界观的转换，就这在跨越文化界限的感化之中，中国美术学院的视觉艺术东方学正以此为基础。

　　可以说，中国美术学院的“立德树人”，是学生和老师共同感受和探索学习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打开视野，深入社会，面对真实生活，不是教条的灌输，而是老师与学生一起去感知社会，获得切身与返身的知识，这才是真正有效的“立德树人”之道。

　　视觉艺术东方学：

　　艺理兼通，知行合一的育人之道

　　新世纪以来，中国美术学院一直提倡建构“视觉艺术东方学”，持续地活化中国优秀传统和东方文化的根源思想，力图使其在当代人的生活世界和精神土壤中重新生发，在研究创作和育人活动中，构筑引领中国、影响世界的美术学中国体系。

　　究竟什么是“视觉东方艺术学”？

　　中国美术学院院长许江对此曾有过详细的解释：

　　东方学既是艺术主张又是教育宗旨，它试图在“文字数码化、书籍图像化、阅读网络化”的时代境遇中，重建技进乎道的艺术理想，以感同身受的感受力，启发心手贯通的创造力，重建一种东方艺术的伟大传承，即：“身心发动、情意直观”的发生方式，“道艺兼通、理事相应”的精神指标，以及“劳作上手、读书养心”的传习之道。

　　简单地说，“视觉艺术东方学”落实到教书育人的实践中，分为了两个同样重要的方向：一面是活化传统，一面是深入当下。

　　在活化传统方面，中国美院希望建构其艺理兼通的中国画学、书学体系，复兴诗、书、画、印四全的通人之学；深化造型艺术的“体象”学说，以身心体验、存在之思照亮艺术感知和上手技艺；以金石学重启艺术与经学的古老联系，以创作、理论、品评、教育的一体化构造东方艺术智性学。

　　每一年的开学典礼上，学校都要给每位新生送上一份礼物：两支毛笔、一叠元书纸、一瓶墨汁、一册智永《真草千字文》字帖。这就是一个学校的姿态，从刚进校开始，学生们就可以感觉到学校所倡导的精神价值。

　　中国画与书法艺术学院有一个特别的专业，这个专业的学生将文字学和诗词题跋的功夫作为首选，辅以书法和金石学。这个专业所导向的就是中国传统生发出来的文书俱佳的“通人之学”。

　　在最前沿的艺术领域，跨媒体艺术学院整个就是一个针对当代媒体技术的实验班。这个最年轻也最先锋的学院，也同样在探索东方学的创研之道。刚过去的这个暑假，跨媒体艺术学院的师生团队先去云台山，又去雁荡山，将山水作为一门“超级课程”，打通所有的系、研究所和工作室，把山水作为声音艺术、装置艺术和影像艺术的创作路径。跨媒体师生们在每一条山谷里寻找它的叙事节点，同学们依据不同节点构造起一个个小型的叙事，然后形成一种溪山行旅式的集成创作。其中，最难的是影像语言，如何用影像来表现山水的“三远”，而不是拍风景？如何拍得不像旅游片，不像广告片，不像探索频道拍得纪录片？另一方面，声音艺术如何去呈现“众山皆响”的洪大境界？如何去探索“人籁”、“地籁”与“天籁”之间的生成与变化？这些都是这个团队研究的课题，为此艺术家们做了大量的实验。

　　对于活化传统，不少人会有误解。比如东方学在油画上是不是就是简单的油画民族化？高世名特意解释了这个问题：“以具象表现绘画为例，看起来是讨论现象学、存在主义，但实际上他们一直在探索中国传统中以身观身、以物观物之道。把这种观照之道，要活化到油画的媒介语言和表现体系之中，让它变成真正的中国式感知与文人式的绘画经验。”

　　在这个意义上，东方学不是复古而是再生；东方学是基因工程，而不是转基因工程。东方学体系不能把它简单地理解成传统复兴，更重要的是要面对当代的社会土壤。这一点中国美术学院这些年对“下乡采风”传统的提升非常值得关注。

　　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美术学院学生下乡采风，无非是把本来在学校里画模特变成去画老农、去画矿工，仅此而已。而现在，学生们“上山下乡”的关键，是要把画室中的素描变成一种“社会素描”，而社会素描的前提是要深入理解社会，充分连接他人，理解这个社会中的情感，真正深入到活生生的社会现场之中。有些学生也许造型能力很强，但是顶多画出一张好的学生作业，却画不出一张肖像。肖像是什么？肖像揭示出人的内心的所有的秘密，揭示出人物的性格、心事、经验、历史。画不出来的那些东西，恰恰就是人世浮沉，悲欢离合。而这一切，需要学生们学会用常情常理去理解社会，用情义去理解他人。

　　中国美术学院希望推动出一种深度介入到日常生活之中的艺术，一种深度参与到社会进程中的艺术，而这需要一种“公”的创造力，而不是“私”的创造力。“公”的创造力要求学生们对于“人、民、群、众、我”有更深刻的认知，是充满历史感和现实感的一种身心经验。

　　未来规划：

　　将科技人才纳入美院招生范畴

　　多年来，中国美术学院一直全力提升艺术学科的发展和建设。“双一流建设”不仅仅关乎人才培养，更关乎研究创作、国际交流、师资队伍建设等方面的全面提升。

　　对于未来的期待，学校期望通过“双一流”建设，尤其是美术学学科的建设，来带动其他所有学科的齐头并进。这几年，中国美术学院开始把美术学科的有效资源进行有效整合，形成几个重大的团队和平台。搭建这些一流学科创新平台，就是在跨学科、跨专业的理念之下，协同国内外优质资源，形成全新的、以艺术创作为主导的项目性研究方式，以项目带研究，以项目带人才，形成有效的生态链，将基础教育和高端研究进行合理调配，既保留特色，同时又要在未来领域中有所创新。

　　中国美术学院副院长王赞以2015年的院系调整为例，“学校把油画、版画、壁画合为绘画艺术学院，就是为了推动各画种之间的交融与互通，因为只有打破专业的低层次的藩篱，才能够面对绘画本身的根本相通的东西。此外，工作室与实验室体系，能让学生们有更多元的媒介手段与做实验的空间，这些都是学科建设中融通共享的做法。”同时，在学制和学分设置方面，学院也有着全新的改革方案。

　　此外，中国美术学院还将持续加重对社会美育的建设，加强艺术与科技、商业之间的融通。希望通过这样的融通，能让艺术教育找到更为开阔的发展领域。王赞说，“我们既要脚踏实地，在艺术创造、艺术人才培养、艺术国际化等方面担起我们应该要承担的任务，同时，我们也要发挥引领整个中国美术发展的先锋作用。”

　　学校的发展带来了人才培养的新模式，对于生源的要求也会有更多的变化。在未来，招生政策也将随之而变。

　　王赞透露说，在目前“五学科十＋学院”（见注）的架构之下，设计学科在未来的发展之中将会更多地面向信息化、面向互联网，在中国美术学院良渚校区的板块之中，将会有全新的人才招生方法推出。

　　这种新的招生方法，不仅仅是以绘画为考察参照，而要让科技、网络、信息化人才也进入到艺术教育的领域中来，能够产生融合性的教育模式。

　　“当然，这其中还有很多亟待解决的问题。比如师资队伍。画画的人不懂科技，怎么去教别人？”王赞表示，“虽然有困难，但既然要闯出这样的一条路，我们就一定会很好地去做。在未来的三至五年间，我们一定会得到全新的提升。”